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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凸 凹
  香山的紅葉,我是賞過的。第一次賞香山紅葉,我正上著一所專業院校,是陪一個要好的女生一同去的。那次去,適逢紅葉盛季,滿山皆紅遍,那個女生便驚嘆不迭。
  但我只感到親切,並沒有難抑的驚奇。因為我覺得,故鄉的秋天,也是紅葉滿山、流丹溢彩的;而且,山脈綿亘,紅到極遠遙的地方,比香山來得有氣魄;並且,故鄉的山名為百花山,物種繁多,生長呈次第特征,就紅得此起彼伏,又比香山來得長久。
  只因為香山離市區近些,且是一個著名的公園,命運便很達闊了。
  故鄉的山巒,植被是極豐茂的:黃櫨滿坡,柘叢盈崗,楸樹峰聳,檀木溝伏……夏時山色蓊鬱,入秋,則漸漸變化起來,先是淡黃,而後是斑駁,最終是紅得一統了,滿山滿野就一如火燒。
  但這時卻是故鄉的農忙時節——莊稼的秸稈被村人鍘碎了,厚厚地鋪到豬廄中去,再取山上的表土覆蓋,以期在來年漚出一些好肥料來。所以,未上凍前,村人的第一宗要事,便是背土墊圈。而後,有餘力的,要在地堰的邊上,砍一垛垛的乾柴雜草,燒一堆一堆的草木灰。撒上草木灰的土地,蔓菁憋得大,土豆長得足,谷穗也結得沉。
  此時,山上的紅葉正紅得爛漫呢。人們哪顧得多看幾眼呢。所以,山裡人並未想到,那一叢叢的紅葉,便是一團團的激情、一首首的詩,自己正生於美境與福地,正可以坐享一番。紅就讓其兀自紅去吧,我們還有正經的營生乾不迭呢,他們想。
  那時,我並沒有一絲悲哀,因為身在其中,與村人的感覺相同。
  真正醒悟了,感到有些惆悵了,是看到城裡人,居然要爬那麼遠的路徑,到香山專程賞紅葉之後。我想,人跟人怎麼就不一樣呢?於是,懷著這麼一種情緒,待人們去香山賞紅葉的時候,我便回到故鄉去,探撫那故鄉的紅葉。它們被漠視和遺忘得太久了!
  我爬到屋後的山上:高遠的天,襯以峻拔的山形,那凌風的紅葉,簌簌地,便讓人極感動。
  但激動的心,很快就黯然了——沉默的父親,正在地堰的邊上埋頭打柴草,他要多燒幾堆木灰啊。於是,觀賞紅葉的這一份閑雅,就顯得多麼不合時宜,顯得多麼奢侈,兀然就生出一絲羞恥,便踅到父親的身邊,想給他打個下手。
  父親很懂我的心思,笑笑,“去賞你的景吧。”
  見我仍遲遲不動,父親說:“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呢,你高興賞景就賞景,我高興做活就做活,不都圖個自在麽?!”
  我知道,要父親埋頭乾他喜歡乾的活,比要他賞紅葉更使他心安與歡悅,這是情理中的事,不關乎我的勤與懶。但我終究不忍在勞作的父親身邊,作賞景的清客,便同他一起幹下去了。
  這是第一次回故鄉賞紅葉的情景。
  第二年秋深,想到故鄉那滿山的絢麗,仍有熱熱的歸心。但父親在地堰上彎曲的身影從腦底晃出的時候,歸心就有了幾分遲疑。
  心中有一種莫名惆悵。
  最後,還是回去了。因為:紅葉歲歲依舊,而父親卻要一天天衰老;父親已經辜負了紅葉,兒女還要辜負父親麽?!
  回到故里,父親很高興,抱出一壇雄自釀:“崽呀,知道你要回來,爹特意給你留著呢。”我的眼窩便不由得濡濕了。
  從此,每到秋深,我皆毫不遲疑地回故鄉去,同父親一道,砍一些枯枝敗株,燒幾堆草木灰,並有意無意地看幾眼父親蒼老的容顏。
  我們低頭砍著柴草,把紅葉擱置於一邊了。但只要我們抬起頭來,山上的紅葉,便很執著地紅到我們的眼眸中來——
  紅葉沒有怨艾,只有默默的守望和多情的註視,一依如山裡的人們。我們也無怨,因為心心相印;甘苦與共,親情厚重。  (原標題:故鄉紅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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